灵魂摆渡者

408到了，对面就是殡仪馆，我和林丽准备下车，黑衬衣男人也站了起来，三个人前后下了车，都往对面走去。

“喂！同志，请登记。”张伯见到陌生人就给拦住让填登记表。

“我叫李大国，是来报到的。”黑衬衣男人说，“我是来上班的。”

张伯挠挠头，若有所思：“李大国？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，你到哪个部门？”

李大国笑而不语。我想，这不是来顶替老铁位置的吧？这个男人好，一看就是正经货色，我喜欢这样的搭档做事。

旋即张伯一拍双手，满面笑容的说道：“对不起对不起！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？原来是新来的主任啊！主任，对不起，李主任对不起……你看你这么低调，我没想到……”

新来的主任？那我们的赵主任呢？被下课了？

“赵主任调离了，任主任因病请假暂时不能上班，于是我就从古北殡仪馆调过来了。各位都是同事吧？本人李大国以后的工作，就靠你们支持！”

什么？老任因病请假了？去他奶奶的，这是得了什么怪病急病？怪不得昨天下午从离开之后就不接电话还关机，原来是生病了！

可是停尸房里的刘富贵怎么办？承诺给我的高额劳务费铁定是泡汤了！

张伯还在一边和李大国套近乎，老任是张伯的亲戚，这老任一不来上班，张伯就开始和新领导热乎了。

“李主任，我带你去办公室。”张伯说。

李大国说：“那不是的工作，不麻烦你了老人家。这个殡仪馆我来过几次，熟悉路。况且我也不需要办公室，我先四处看看，你们忙吧。”

两个主任都不在，以前答应我可以让妹妹进来上班的事，我去找谁说？新来的这个主任，好像有点不好说话。

“年轻人，你在哪个部门？”李大国问我。

“主任好，我在礼体工作室。”

他眼睛一亮，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手，我在工作中是不和客户握手的，他这么一个动作，让我有点不习惯，拘谨的把手递了过去。

“我早就听说诺江城殡仪馆有一个了不得的入殓师，原来是你！年轻人，能做这一行已经很需要勇气，能做到很好需要很大的定力和耐心，不错！好好干，刚才在公交车上，众说纷纭，我见你们两个一句话也没有说，就觉得你们很冷静，在喧嚣的人群中保持沉默，是一种美德。这是你的搭档？”

我赶紧趁机说出来：“主任，这是我妹妹，之前赵主任答应过我，要多添一个助手，因为实在忙不过来。可是……”

“可是赵主任调走了。以前你的报告他有签字没有？”

“有。有他签字的报告。”

“那就上班吧，让你妹妹办理一下入职手续。”

林丽刚才还很紧张，听李大国一说，顿时就高兴起来，悄悄的掐了一把我的手。幸好我保存了那份签字报告，就是因为赵主任有一个喜欢变卦的毛病，说过的话过几天就不认账，除非白纸黑字。

“那我们上班去了。”

我让林丽去工作室等我，我要先去看一看三叔和刘婶儿，我折腾了一夜，没来得及和这老头联系，不知道他怎么样了。

绕到后面的杂物间，三叔不在那里，冰柜里一眼看上去空荡荡的，刘婶也不见了。

坏了，这老头八成是跑了，他们几个灵魂摆渡人约定了时间在摆渡桥见面的。可是刘婶去哪儿了？

两个巡逻的保安走了过来，远远的就叫我：“强子，别找了！遗体已经送去了停尸房，那个老头说，他没钱做礼体，明天直接送去火化。”

“老头呢？”

“半夜走了，说回去凑钱。”

还算你有良心，没有把刘婶一个人扔下就跑。

“强子，穆迪说让你陪她回乡下安葬穆铁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个屁！人家都走了几个小时了，你还在这里？”

“走了？怎么没有通知我？”

哎，我想穆迪是误会了，昨晚我匆匆忙忙的离开，她还在睡觉，一整个晚上我连信息都没有给她一个，她一定是觉得我不会去陪她了。

“完了吧？得罪你女神了？”

“我这就去……”

“凌晨的时候城西发生火灾，有人被烧死了！我们的殡仪车已经出去接人了，可能马上就到，你能去哪儿？还有，工作室有家属来了要见你。”

身不由己啊！我给穆迪打电话，电话关机了。我跑去工作室，林丽第一次来，不敢进去工作室，在隔壁的休息室里玩手机。

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女人，有些微胖，一身的珠光宝气，但是眼睛红肿，满脸哀伤。

这是刘富贵的什么人吗？这满身的土豪气息。

“请问，你就是林强吗？”女人见我走进去，站起来问道。

“是的，请问您是？”

“我叫钟佳，是刘富贵的爱人。”

“请节哀。”我轻声安慰道，哭成这样，那阿飘虞梦说死的不是刘富贵，不是刘富贵的话，人家能伤心成这样？

“对不起，昨天没有来……”钟佳抹着眼泪说，“都怪我那冤家不懂事，把命都丢了，我又气又恨，昨天住进了医院……”

既然来了，那就和她谈谈礼体的事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一见到这个女人，她的眼泪和悲伤，顿时让我觉得自己好卑鄙，居然想借此发死人财！想要敲一笔的念头转瞬就消失了，我想和她谈谈死者身体怎么处理才合她的意思。

“钟女士，死者已矣，请节哀顺变。刘先生生前极尽风光，是一个爱体面的人，我想征求你的意见……”

“他……真的是被压得很惨？面目全非？”

“是的。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给他复原，给死者最后的尊严。”

钟佳顿时就泪流满脸，不停的抽泣，林丽礼貌的递了纸巾上去，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说着谢谢。

这个女人很有礼貌，看气质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，刘富贵舍了她去和虞梦鬼混，真是不该啊。

“有难度吗？复原的话……”

“说实话，难度很大。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……不过请钟女士放心，我会做好的。”

“辛苦你们了。我的儿女也和你们一般大小，你们却比他们更加懂事……”

不说儿女则罢，一说儿女，我就想到了那个让人恨不得掐死的刘明浩。幸好林丽还不知道这就是刘明浩的妈妈，不然会跳起来骂街的。

淡定，淡定，我深呼吸，毕竟这是我们的客户，就算是刘明浩杀人，跟他妈妈又有什么关系？

“林强，我想……我想问你一件事。”她犹豫了一下，最终没有说出口。

“钟女士请讲，只要我知道的事情，我都会告诉你。”

“你见到过这个女人吗？”

她把手机拿在我的眼前，那屏幕上，是虞梦的照片。怎么办？我要说实话还是说假话？

不过赵主任说过，一切与殡仪馆工作无关的事情，都不用我们管。

“见过。”

“真的？你在哪儿见过她？”

“这不是电视上的虞梦吗？大家都认识的。”

钟佳眼里的光芒落了下去，她显然很失望。

“我还以为你见过真人……”

对不起了钟女士，我只负责死人的事，你们活人之间的感情纠纷，我真的不想掺和。

可是那个虞梦呢？已经出去了吗？

“要复原他的遗体，需要多长时间？”

“至少两天。”

这我不是吹，两天还需要两个人晚上加班才行，要复原他，基本上就是重新塑一个人。

“任建国说，需要五天。”钟佳怨念的说，“每次我都信了他的话，现在想想，若不是他介绍狐狸精给富贵认识，又怎么会出今天的变故？现世报啊，富贵刚走，他就瘫了。”

任建国就是老任，副主任。他居然瘫了？这现世报也来得太快了。

钟佳从包里拿出两扎钱，放在桌子上，说：“这是你们的辛苦费。”

“不用不用！这是我们的工作，我们应得的那一部分，单位会给我们的。”

“一码归一码。你们还小，做这种事情太辛苦。不要推辞了，只要你将他复原好，我就满意。这是劳务费，你的辛苦所得。”

推辞不过她，我也算是默认了，钱就放在桌子上，当然不能当着家属的面去拿。

“我想去看看他……”

“好。钟女士，不过请你做好思想准备，死者……”

“我知道很难看，夫妻一场，我再生气，也不能不去看一眼。”

我带钟佳出门去停尸房，林丽这个财迷，我们刚一出门，她就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包里。

可是走到停尸房的门口，钟佳又不敢进去了。她犹豫再三，走三步退两步，最终卡在最关键的一步，不走了。

“我……我还是不去看了，等你做好之后，我再看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，是放大的刘富贵，她低声说：“这是他生前的样子，我知道不能完全复原，但是你要做到让来参加追悼会的宾客，都认出他是刘富贵。说来不怕你笑话，他生前最爱他的一张脸了，你一定要做得一模一样才好。”

我心里咯噔了一下，为什么她也这么说？死的人难道真的不是刘富贵？却偏偏要做成刘富贵的样子？

今天是哑巴值班，看见我，他有些害怕。哑巴虽然哑，但是却能听，我告诉他我要进去带一个人出来，他诚惶诚恐的给我开了门。

找到刘富贵的柜子，哑巴还在门口杵着，我瞪了他一眼，他立刻就闪身出去了。

我想趁机看看那些被啃过的遗体都怎么样了。还想看看新进来的刘富贵和刘婶，是不是也没有幸免？

我打开刘富贵的柜子，一股寒气扑面而来，他的脑袋还是三瓣，蒙着一层薄冰。

我轻轻的揭开白布单，昨天阿翔阿顺说，刘富贵的身子已经复原了，我才不信呢！

但是事实确实如此！
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