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魂摆渡者

白布单下，是一个圆乎乎的大脑袋，大脸盘子像肉球一样，肥得快要流出油水来。

这个三瓣脑袋是怎么复原的？还复原得这么完整？

工作台上放着刘富贵的画像，我拿起来一对比，没错，就连他左脸上的一颗大黑痣都没有遗漏，大蒜鼻子也很逼真，看起来这画像不是之前拍的，而是照着这具遗体拍的。

我跑去隔壁将林丽摇醒，林丽尥蹶子一样对我又踢又打，她从小就有个毛病，睡不好的话，那架势是要杀人的。

“妹妹，快醒醒，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。”

“老娘还没睡醒，天塌了都不要叫我……”她眼睛都懒得睁开，保持着半躺的姿势，半个身子滑到了地上，这样都能睡得着？

“姑娘，你这样都能睡着，在下是服了！但是你能不能醒来一下，你值班的时候，工作室的遗体不见了！”

她呼的一下坐起来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，吓醒了。这丫头，口上对这份工作不在意，其实心底还是挂记着的。

“跑……跑了？还是被偷了？”

蹭蹭蹭的光着脚就往工作室跑，我拦住她，衣衫不整是不能进去的，虽然大半夜没人看见，不过工作上的约束和规定，就算我一个人在我也会遵守，不去破坏。

她隔着门往里张望，顿时松了一口气，抓着我的头铺天盖地就掐我打我：“你是不是闲得慌啊？那不是死者是谁？真是的！这么大个人了，还玩这套吓人。”

“今晚有没有别人来工作室？”

“没有，就我和他。”她指了指刘富贵，“无聊死了，对着一个死人说了大半宿的话。”

“没有别人，他的脑袋是怎么复原的？”

“噗！你问这个？那当然是我的功劳啦！”她竖起大拇指往自己的脑门上点了一个赞，得意的说，“是我做的，师傅大人，我做的合格不合格？”

“鬼才信！你有这功夫，我可以下岗了。”

“下岗吧林师傅，走好不送！切，太小看人了，我以为是什么大事，不过是复原一个脑袋而已。”

她太妹的样子又上身了，嚣张的样子让我实在想教训教训，一个女孩子张牙舞爪实在不雅。不过眼下先不教训，先问清楚再说。

刘富贵的脑袋复原是大工程，主要的骨头都被压碎了，要重组很麻烦，我今晚加个班，明天一天不做别的事才能完成，林丽一个新手就能大半个夜晚就好了？

“你身上怎么了？衣服被烧了？”林丽终于注意到了我的衣服，上面有几个被烧的破洞。

“你先别管，你说说刘富贵怎么回事？”

“我！做！的！”林丽不耐烦了。看着样子倒真像是她做的，我不认可，委屈了她。

“怎么做成的？”

“你忘了我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的？做包子的，你是做什么的？你是学画画的。做包子和画画结合起来，这技术就可以了，OK？我的回答你满意吗？”

“请问小姐，你是如何将两者结合起来，完成如此伟大的艺术？”

“我见过你在石膏上画像，于是，我就做面团一样，做了一个人头，然后再在上面描出五官，哪儿不对？”

“这么简单？你骗别人可以，骗我不行啊。刘富贵的五官哪儿像是画出来的，脑袋哪儿像是面做的？分明就是一个完整的脑袋，林丽，工作不是开玩笑，你告诉我好不好？我不在的期间，谁来过？”

“没人来！就我一个活人，刘富贵的脑袋是我复原的，爱信不信！”

她生气了，一副打死老娘，老娘也不会改口供的架势。

我怎么会信？她刚说到和面，包包子她从来都不拿手，包出来的包子都歪瓜裂枣没眼看，更别说画画，现在让她画一幅简笔画出来，她会把太阳画成土豆。

“我再问你一次……”

她决绝的打断我：“再问翻脸！别打扰老娘睡觉，不然我砍死你，哼！”

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回休息室，一头栽倒下去，再也没有动静。

我傻愣愣的在外面站了几秒，我需要静静。

刘富贵一定不是被林丽复原的，这一点就算林丽拔刀相向以死相逼，我也不会相信，原则的问题不会改变，林丽不但没有这个技术，也没有这个觉悟——我不在的时候自觉工作。

可是到底是谁来过？这个人能让刘富贵复原，又能让林丽乖乖隐瞒着，不惜与我翻脸也不说出来？

刘明浩？不不不，林丽已经知道刘明浩这个人的阴毒，且已经受到了巨大的伤害，她怎么还会去相信他？

我点燃一支烟，从楼梯走上天台，这两天的事情太复杂，我的脑回路明显不够用，我想去天台吹吹风，让自己冷静一下，从头到尾的将事情理一理。

天台的门关着，锁挂在上面，一拧就开了。

这里是我的私人地盘，一般情况下，半年都没有人来这里，锁是我挂上去的，不是为了防人，而是为了防风把门吹开，下雨灌进水来。

我打开门，眼前一个人影闪过，我大喝一声：“谁！”

人影定格在右边的角落里不动了，昏暗的灯光下，是一个红衣服长头发的人。

我快步走过去，她还在这里没走？

“虞梦，你怎么还没有离开？”

夜风中她双手抱着肩膀，瑟瑟发抖，慢慢的摇摇头。

“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，你饿不饿？有没有吃东西？”

其实问了也是白问，她上哪儿去找吃的？一天一夜没吃东西，还好，她看起来虽然憔悴些，却还是站得板直板直的。

她伸出手抖抖索索的，意思是要一支烟。我没有给，空腹的状态下抽烟是怎样的感觉我知道。

她见我犹豫不给，居然伸手来抢，却一个踉跄，差点跌倒，这是饿到身体失去平衡了。

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心里竟然生出一点怜悯，不管她是什么身份，是不是别人的小三，毕竟是一个女人，是个男人看到她虚弱成这样，都会生出怜花惜玉的情感来。

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她使劲摇头，我都说了好几句话了，她一个字没吐。

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，明天太阳很大，你会出事的。我可不想把你送到我的工作室去让我描眉。开玩笑的……夜间守卫比较松懈，保安在睡觉，门卫也在睡觉，你跟我走。”

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，这姑娘不会说话了？

“放心，我不会把你扔外面不管的，我送你回我的家，我家里暂时没有人，你暂缓几天都行。”

她的柳眉一挑，眼里不再是一潭死水，而是迸发出了一点光彩。

“走吧，我还很忙，你抓紧时间。”

她走了两步，高跟鞋在黑夜里响的格外刺耳，我让她把鞋子脱了，她听话的脱掉鞋子，却舍不得的将鞋子抱在怀里。

悄悄下楼，绕过保安的值班室，来到了大门前，她躲在柱子后面，因为门卫室亮着灯，张伯的影子在里面晃来晃去，这个怪老头，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晃荡什么。

硬闯过去是不行的，虞梦再娇小也不会像蚊子一样飞过去，正好张伯转身过来了，我急忙迎上去。

“强子，你没有回去？”他惊讶的问。

“我刚才明明进来的，你没看见？我出去上门服务了，刚回来，饿了……”我贱着脸说。

“又惦记上了我的方便面？我告诉你呀，我说了多少次了，随时带点吃的进来，经常加班，经常问我要吃的。”他虽然不满，嘴上抱怨着，手上一点都不怠慢，在桌子上给我拿了一桶方便面，又额外加了一包榨菜。

“年轻人长身子，老吃这些东西咋行？”他又慢腾腾的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，“给你，这是我的宵夜。”

“你大半夜的起来煮鸡蛋吃？”

“今晚我心神不定，睡不着。哎……人老了，天气稍稍变化便全身疼痛。”

“好啦，谢谢你张伯，我回去吃宵夜。”

我走出去，柱子后面没有虞梦，她趁我刚才和张伯说话出去了。

我回去工作室虚晃一枪，林丽还在睡，我把方便面盒子打开，匆匆下楼，做出突然有事离去的样子。

我将摩托车轰得山响，张伯急忙出来看。

“咋了强子？”

“回去看看妈。”

我撂下这句话就跑了。出了大门减速，闪了几下大灯，在树影下停留，虞梦不傻，上了车，我飞驰而去。

回到家里，虞梦端起桌子上一杯水一口到底，我都来不及阻拦，那是妈妈漱口的水。

“咳咳……”她呛着了，使劲咳嗽。

“我去给你做点面条吃。”

我钻进厨房，这会儿不管厨艺不厨艺了，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。

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面条，除了油盐，连一根菜叶都没有，没有妈妈的家，不像家。

“将就着吃……”我端着面条出了厨房，被眼前的虞梦给惊了。

她坐在凳子上吃东西，狼吞虎咽，不停将东西往嘴里塞，两只手都停不下来。

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东西，恨不得眼睛也成为一张嘴巴，恨不得全身都长了嘴巴一样。

我不敢出声，端着面条愣在门口，进也不是，退也不是。

“呜呜呜……”她嘴里发出酣畅的声音，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一样。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，虞梦的吃相可怕，她面前的东西更可怕。

那是刘明浩曾经送给林丽的“补品”——一盒血丸子。

这个东西，冯队去殡仪馆找我们到时候我见过，家里的这一盒，虞梦是怎么翻出来的，凭气味？

我后背发凉，后悔不已。一时的怜香惜玉情怀，竟然将一个怪物引进了家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