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先生

心头火急火燎的我爸，一个劲儿的安慰自己，这只是个巧合。

几经询问，我爸总算是打听出点眉目，按照老乡的指引，来到一个地处偏僻山沟，当地叫“窟窿沟”这么个地方。

内蒙地区也有如此俊秀挺拔的山峦，窟窿沟是峡谷地带，两侧悬崖峭壁，四周云雾弥漫，一道清泉自高山倾泻而出，清晨云雾缭绕，晚上则阴气沉沉，绝对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。

我爸牵马沿着山路进去，一路上吃的苦头不必多说，终于看到一处干干净净的院子，篱笆墙用锁挂着，打听道的时候，我爸听说焦牙子这两天出门了，打算在这守株待兔。

几间木屋的门都没锁，院里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水泉，水泉里还有草虾。我爸趴在水泉边上喝了一气水，又把马伺候好。

这一等就是五天。

那年月，一般只有乡一级政府才有电话，通讯极其不便。

我爸不知道村里的情况，一时半会儿又等不到这位活神仙，好几次都想回去，可又想到王瘸子的嘱托，只能心急如焚的等。

第六天，我爸照例下山打听信儿，傍晚回焦牙子家里睡觉，刚把马拴上，就看正房走出来一名中年男子，四十多岁，清瘦身材，身穿一件干净的灰色长袍，长得浓眉大眼气度不凡。这和我爸印象中邋里邋遢的阴阳先生完全不一样。

互相一介绍，这人果然就是王瘸子要请的焦牙子。

我爸这人性子急，不等进屋，就把来意说明了。

焦牙子听明白原委后，给我爸泡了一杯茶，说道：“老杨大哥，你别着急，要是信得过我的话，给我看看令公子的生辰八字行不行？”

我爸连我生日都搞不清楚，更别提生辰八字了，就说要下山打电话问我妈。

焦牙子笑道：“罢了罢了，既然是王老哥让你来找我，肯定是遇到难处了，咱们也别干耽误功夫，现在就走，你稍微等我一会儿。”

不大会功夫，焦牙子从西屋换了一身道袍，脚底下是一双八卦鞋，斜挎着一个八卦乾坤袋，后背背着一柄用白布裹着的宝剑。

我爸一看他这身打扮，就知道找对人了，深深的鞠上一躬，两人离开窟窿沟。到了军马场，焦牙子找了一辆拖拉机，把马栓到车厢后边牵着。

第二天，天还没亮，就到了塔梁沟村。

焦牙子没急着进村，而是先上了立梅的坟山。

凭高视下，焦牙子暗暗咂舌，道：“王老哥也太急躁了，这是块风水宝地不假。然而，天门阔，山水才来，地户闭，山水才回，水不去，反而养气，这块墓穴坏就坏在太霸道了，恐怕是冲了煞，招致祸患。”

“杨大哥，你们村有地方志吗？”焦牙子忽然问道。

“不知道啊，我们家不是塔梁沟的，我和小子来这里帮人干活，才遇到这事。”

“你受累跑趟腿儿，请老王大哥和村长来一趟，顺便把令公子抱来。”

我爸赶紧下山去找人，恨不能马上把这事给平了。

来到东家家里后，那两口子刚起，我爸这才知道，他走的那天晚上王瘸子就死了，就在昨天，连傻柱子都上吊了，现在村里人心惶惶，偏偏魏和平又病倒在炕上，大家都纷纷猜测，这下一个死的会是谁？

我爸也没顾上看我，和东家火急火燎的去找村长，魏和平一听我爸新找了一个阴阳先生来安置事，蹭的就从炕上站起来了。

到了坟山，魏和平一看到身穿道袍的焦牙子，没来得及让我爸介绍，就要给他下跪。

焦牙子一把拦住，“快起来，你这是干什么？”

魏和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：“活神仙，总算是把你盼来了，昨天晚上侄媳妇给我托梦，说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！”

焦牙子得知连王瘸子去了，叹了口气说：“人皆有命，老王大哥也逃不过其中啊！我刚才已经细细的看过全村的格局，这里原本是阴煞之地，你们村头的那条河，又别了河坝，把水流切断了，变成一潭死水，更是滋养了煞气。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，这个月你们村应该会死七个人，至于下个月……”

魏和平额头冒出了冷汗，扑通就给焦牙子跪下了，“请先生救命啊！”

焦牙子示意我爸把魏和平扶起来，朝他索要了地方志，快速的翻看一遍，掐指一算，然后说：“你们村犯得是青龙煞，方圆几里既没有阻挡阴煞的屏障，又没有疏通阳气的风水，那煞气又助涨了冤魂的怨念，这才是根本原因。”

“如果魏老哥找些村民，把浇灌田地的河坝疏通开，在河套两岸栽种向日葵，方能引来白虎，呈白虎抱青龙的格局，以白虎之气镇压煞气是绰绰有余的。”

“以后在这片山下的开阔地，养十二条黑狗。再从别的村移植一些向日葵，风水开门纳气随元而运，这才能挡煞通气、护形固气。”

魏和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，把焦牙子说的牢牢记住。

“好好，我马上叫人去办！”魏和平掉头就要走。

“且慢！”焦牙子无奈的拦了一句。

“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？”魏和平看着焦牙子问。

焦牙子说：“这只是长久之计，远水解不了近渴。眼下等白虎是来不及了，只能除掉这个青龙。今天就干两件事，即可确保全村一年平安无事。第一件，挖坟开棺；第二件，拘鬼问事。”

众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，都按照焦牙子的吩咐准备。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，这扒开新坟，里面的主儿能消停才怪。两件事又是分开的，白天挖坟，晚上拘押鬼。

不大会功夫，东家带着七八个大小伙子，拿着铁锹搞头就上山了。

看到众人来了后，焦牙子掏出几张符，嘱咐他们把符叠成三角形，装在衣兜里，又将魏和平准备好的红布撕成几条，依然分给众人缠在左手手腕上。

一切准备妥当后，焦牙子让大家转过身去，然后念了一段净天地神咒。

“好了，你们先歇一会儿，正午十分，开坟破土。切记，挖出棺材后，不用抬出来，让人人回村里叫我。魏老哥，先带到死者家里看看吧。”

魏和平点点头，又交代挖坟的小伙子们，老老实实听先生的话，不让做的事一件别干。

我爸他们几个来到傻柱子家，几天前还是好好的家庭，现在已经变成一场废墟，众人不免的一阵唏嘘感伤。

焦牙子道：“魏老哥，还有件事你得现在就安排人做。”

魏和平连忙说：“先生请讲，只要是您吩咐的，就算我砸锅卖铁也能操置全了。”

焦牙子笑了笑，说：“倒是不用你砸锅卖铁，就按照你侄媳妇灵棚的模样再搭一个，尽量找几件她生前穿过用过的东西放里面，再扎一个草人就行了，我晚上要用到。”

魏和平一扭脸，跟东家说：“他三叔，都听明白了吗，你辛苦点把这活干了。”

东家也惦记看这个远来的道士有啥能耐，一扭脸又支应另外一个老实人去干活。一行人簇拥着焦牙子在村里转了一周。

焦牙子这才道破了天机，他查看过塔梁沟的地方志，这一代原本是清朝时候，康熙爷赏赐给一个叫魏仲齐的庄户，这个魏仲齐是一名汉人风水先生。

魏仲齐晚年退隐此地，他这个御用玄学大师，岂能看不出这里风水的问题，所以把全村按照五行八卦的格局建造，阵眼就设在立梅的坟那里。

有句老话叫风水轮流转，随着修路建桥和地形地貌的改变，当年魏仲齐镇压青龙煞的格局早就被破坏了，甚至说，反而助涨滋生了邪祟。

几百年后的今天，因为我被厉鬼缠身，王瘸子急匆匆超度那厉鬼，不料却被立梅又冲撞了。立梅死后，王瘸子心有不安，想为这个横死的女人挑选一块风水好的坟地。

可千不该万不该，王瘸子挑了一块风水最霸道的坟地，那里恰恰是古人魏仲齐设下的阵眼，这下可彻彻底底破坏了古人镇压凶煞的格局。

这功夫，魏和平的小孙女颠颠的跑过来，告诉她爷爷，晌午饭都安排好了，奶奶让她来请先生家去吃饭去。

焦牙子摆摆手说：“心意我领了，因为下午有事，所以要净口，你们自己吃吧。老杨大哥，令公子在哪，带我去看看。”

东家接过话茬，对我爸说：“你家我嫂子和孩子都在我们家呢。”

众人在村头寒暄一通，各回各家吃饭，其实大家连早上饭都没吃呢。

这些日子，我爸不在家，我早就翻了天了。我妈算是老来得子，对我溺宠有加，不像我爸的教育方式那么狠，她气急了也只是搬出我爸的威名吓唬吓唬。

焦牙子他们进院的时候，我妈正掐着烧火棍可当院抓我呢，“你个还愿的孩子，哪没你尿尿的地方，非往你婶子家咸菜缸里尿！等你爹回来，非叫他扒你的皮！”

我反应也是真快，撒腿就往外面跑，不成想一下子撞到人身上，一抬头，便看到了身着道袍一脸严肃的焦牙子，吓得妈呀一声就想蹿。

我爸看到我活蹦乱跳的样子，总算是放心了，上来就要揍我，焦牙子哭笑不得的拦住了。

东家在院里摆上桌子，家里也没有茶叶，准备一壶热水并几个大碗。

说了会子话，焦牙子把我拉过来，把手搭在我胳膊上，眼睛微微一眯，居然把上脉了。他当然不是在看病，而是通过脉象来分析一些神鬼的事情，一般也只有有一定修行的人才会使用。

大家都屏住呼吸，生怕打扰先生。

起初焦牙子还面带笑容，忽然眉头拧了一下，睁开眼睛，询问我妈：“嫂子，令公子的生辰八字给我看看吧。”

我妈比我爸有心，准确的报出我的生日。

“先生，我小子他是不是没事了……”我爸心虚的问。

“杨大哥，说实话，令公子是个短命儿，只怕是难有将来。按照他的命理，这一关本应该过不去才对，奇怪的是……”

焦牙子面带疑惑的摇了摇头，正打算松开我的胳膊，目光忽然放在我的手掌心上，吃惊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抓起我的手仔细看了一遍。

过了半天，焦牙子才说：“怪不得，这孩子居然有十字掌纹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，只听说祖师爷张道陵有这种手相。”

放下我的胳膊，焦牙子对我爸严肃的说：“杨大哥，我跟你直说吧，这孩子你们是留不住，除非你舍得把他交给我。”

我爸的心情多复杂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，就听见大门口蹬蹬蹬的脚步声音。

“先生！先生……你快去坟山看看吧，坟坑子里居然挖出来个东西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