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先生

王瘸子虽然是阴阳先生，也吓了个半死，刚才还在灵棚打盹，一觉醒来，竟然躺在立梅的坟坑中，夜黑的看不见一缕星光，他怎能不害怕。

他刚想爬出坑子，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掐住他脚脖子，如同冰冷的铁钳，那股子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。

慌恐之下，王瘸子抱着他这条瘸腿往外拽，但是那只手抓的太紧了，根本挣脱不开，连忙往周围抓，正好摸到坟门石头上，对准那只鬼手砸了下去。

那只手还真松开了，当时的情况容不得王瘸子多想，跟头流行的就爬出坑子，刚上来，那只手突然紧紧箍住他的脖颈子！

王瘸子完全看不到是什么东西在掐他，头被迫往后仰，疼得快要断了。

就在王瘸子快断气时，一个嘶哑的女人声音从身后响起。

“死瘸子，再多管事，先要你的命，滚！”

这话说完，王瘸子就感觉脖子一松，那只力大无穷的手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刚松了口气，背后突然又被人拍了一巴掌，吓得他“妈呀”一声叫了出来。

然而，这次拍他肩膀的人却是魏和平，“老王大哥，你这是什么法术造型，昂首挺胸的，比我这个村长都有派头。”

王瘸子浑身激灵一下子，窒息般的感觉消失了，灵棚里其他人纷纷凑过来，询问发生什么事了。

王瘸子看了眼淤青的手背，分明被石头砸过，“没事，做了个噩梦。”

众人不失时机的讥笑起来，就在这时，突然有人大喊道：

“着火了！着火了！快来救火！”

大伙儿都是一惊，绕过灵棚，朝傻柱子家方向望去，一股浓烟从正房冒了起来，眼瞅着就要烧上房顶，那时农村多半是草房，火星子一上房，马上就控制不住蔓延开来。

灵棚里的人看得真真切切，这一幕就发生在几十米开外。

魏和平一拍大腿，喝声道：“愣他什么，快救火！”

王瘸子皱着眉头，棺材板上的长眠灯的火摇摇晃晃，随时随刻都准备熄灭。

“谁也不许走！”

魏和平已经冲出去了，拿出他村长的威严，骂道：“都跟我来！”

不怪魏和平着急，他们老魏家孙男弟女，今晚都住在傻柱子家，现在哪还顾得上死人，万一出什么事，哪头多那头少啊。

大伙衡量了一下轻重缓急，留下一个年纪大的老汉，抄起家伙事往院里冲去。

王瘸子见大势已去，急得捶胸顿足，眼睛紧盯着长眠灯，火苗已经越来越小了，将避邪灵举过头顶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
“天师之命，随吾法令，魂栖归息，诸魂寂静，敕！”王瘸子捻起一张符贴在棺材上。

实际上，王瘸子不敢招惹对方，只想平安度过今晚，明天赶紧下葬，所以并无镇压的念头，而是以超度为主。

可他也知道，超度一个受到莫大怨念的凶灵，无异于劝人弃恶从善，这谈何容易。

此刻，长眠灯的灯芯，只有一丝丝的青烟尚存，他赶紧点上三炷香插上，虔诚的默念超度咒。

“唰”的一下，一阵凉飕飕的阴风从他脖子后吹过，好像有人用头发拂过他脸一样，他顿时吓得连动都不敢动，祈求今晚赶紧过去。

再看长眠灯的火苗，噗的一下，还是灭了！

与此同时，棺材头的三炷香齐刷刷的同时折断，再无一丝香火！

一旁的老汉瞪圆了眼睛，直勾勾的瞅着灵棚外侧的一圈石灰，出现一行很明显的人脚印，这脚印他太熟悉了，这不正是入殓立梅时穿得千层底布鞋吗。

“卧槽他亲娘祖奶奶哟，闹鬼了！”

老汉也是实在人，他吼完转头就往院里跑，一边跑一边大喊闹鬼了。

诸位看官，这就是人们对王瘸子的最后记忆，那天晚上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，村民们只剩下猜测和传闻。

王瘸子到死都不明白，按理说，刚死之人是没这么凶的，他哪里知道立梅今晚已经超越了回魂的概念，由怨念化成了厉鬼，居然冲破了对阳间的恐惧。

这个谜题不久后就会解开，可王瘸子却永远不知道了。

还是先说说那场大火吧，关键时刻魏和平这个村长还是有号召力的，大伙齐心协力把人救出来，房子是没辙了，但房前屋后都是干草和秸秆，组织人挖隔离带。

忙到后半夜，大火终于扑灭了，魏和平带着众人来到灵棚一看，刺眼的灯光下，王瘸子直挺挺的躺在棺材前，脸色煞白，早已失去了知觉。

众人心里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，特别是魏和平，连累王瘸子着了道，摇着头说：“赶紧送医院！”

几个大小伙子轮班背着王瘸子，连夜送到卫生院，天亮的时候，大夫通知魏和平说王瘸子心肌梗塞，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救了，让准备后事。

王瘸子膝下无儿无女，连个亲戚都没有，鉴于这种情况，魏和平向乡政府申请了五保户，乡里批了四棵大杨树，和木匠换了一口棺材，当日就将王瘸子葬在了“死人沟”，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公墓。

再说回到塔梁沟的魏和平，侄媳妇的后事还得办，全村都笼罩在阴霾之中，一咬牙一瞪眼，干脆豁出去了，他来当主事人。

棺材板一扣，魏和平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，帮工的老木匠抄起一柄缠着红绳的斧子，由两个小伙子扶着镇钉，抡圆了斧头，狠狠的砸了进去。

傻柱子跪在灵前，哭着喊着：“媳妇哎，躲钉了！媳妇哎，躲钉啊！”

民间有句老话：盖棺定论，就是说盖上棺材，再大的恩怨，也该放下了。

在出殡之前，还有个仪式叫摔丧盆，也就是给死者烧纸钱的阴阳盆，据说摔得越碎，全家越兴旺，只有盆子摔碎了，抬棺材的人才能起灵。

然而，越是重要的时刻，越容易出现邪门的事。

这个活是傻柱子一个外甥干的，小伙子卯足了劲，举起丧盆，狠狠的摔在石头上。

就这么个破破烂烂的陶罐，正常情况下，打个喷嚏都能震碎，可小伙子吃奶得劲都使出来了，愣是把石头磕出个白印子，丧盆却完好无损。按照规矩，丧盆万万不能摔两次。

要说魏和平也够有道的，他就怕出啥岔子，把事先准备好的碎盆倒在棺材前，掩人耳目，大喝一声：“碎碎平安，起灵！”

棺材从灵棚出来时，需要儿子或晚辈背棺材头，可立梅也没有生养，只能由傻柱子一人代替。

傻柱子刚站起来，就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出虚汗，踉跄了好几步，连站都站不稳。

魏和平盘算他这两天伤心过度，水米没打牙，跟着出殡也是添乱，就让人送傻柱子去他家休息。

八个人抬一口棺材，纹丝未动！打绳扣，插架杆，上十六个人抬，大伙青筋都爆出来了，还是抬不动！再打结，上三十二人抬！

魏和平何止是动用了三十二人，他把左近村庄的劳动力，差不多都调集来了。

说来也怪了，一口棺材加一个死人有那么重吗。虽然民间有“死沉”一说，越死越沉，但这也重的离谱了。

那年月的劳动力和现在没法比，一个普通的老爷们儿，四五百斤重的挑筐，扛上就走。

若干年后，很多长辈回忆起那次出殡时，都下意识的摸肩膀，按他们的说法，那是真沉，这辈子就没那么累过，抬出去几步，就赶紧有第二个人换班，最后每个人的肩膀子都肿了好几天，家里力气活都不敢干。

种种不祥的征兆表明死者不想入土，这更激发了魏和平的斗志，拿出他当年人民公社的干劲来，硬是把人给入土了。

日子平静了几天，傻柱子家也烧了，媳妇也死了，终日无精打采。期间，魏和平想咬咬牙，打算给侄子再盖一处房子。

这天，傻柱子和几个村民上山育林，砍树杈子的时候，树皮蹦到了人，两人大吵了一架。

谁承想，傻柱子这种彪人，也会憋气窝火，当天晚上居然上吊了，是时农历六月二十二日，恰好是王瘸子死后的第七天。

一个小小的塔梁沟，几天之内，接连死了三个人。村民再度陷入恐慌之中，所以，傻柱子的丧事没有一个人上前。

魏和平几天之内好像老了十几岁，强打精神，草草的给侄子办了丧事，随后就大病了一场。

回过头，再说我父亲。

我爸赶了一夜的路，第二天上午才到军马场，他对这里两眼一抹黑，根本不知道去哪找焦牙子。

在一个营子头，我爸看见一个六十多岁推碾子的老头，连忙上去陪笑问道：“大爷，麻烦跟您打听一个人。”

老头儿没吱声，头都没抬，继续埋头往碾盘上撒棒子粒。

我爸还以为他没听清，又重复了一遍，“大爷，您知道焦牙子住哪个屯子吗？”

老头儿依然没吭声。

这时，一个端着簸箕的妇女打路边经过，拿手扒拉扒拉我爸胳膊，一张嘴，“哇哇哇……”

我爸一听才知道她是哑巴，哑巴妇女拍拍自己耳朵，又指指老头儿，意思是告诉我爸，老头儿是聋子。

我爸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子，他刚下马打听道，就遇见一个聋子一个哑巴，这绝对不是好兆头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