化生劫

　　关于死人的东西，自古以来就禁忌颇多，小时候我也听爷爷说过一些，有一种情况最为复杂——棺落地，棺材落地，接了地气，是会尸变的。

　　在长的几人都是抬棺的老手，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规矩，所以这落地的棺材，绝非他们故意而为之。

　　为首的人叫张老幺，不停地抹着额头的汗水，粗壮的身躯在雨水的刺激下不停发抖。

　　爷爷走到棺材旁边，扬起手，敲了四下。

　　按理说，棺材里面有不少空余的空间，敲起来应该有回响。但是，爷爷敲的那四下，仿佛每一下都敲在实心的木板上，格外响亮。

　　我走到爷爷的旁边，小声问：“爷爷，这声音是不是有点不对劲？”

　　爷爷的眉头使劲拧紧，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，说道：“何止是不对劲，这棺材里面还有其他东西。”

　　还有其他东西？我长大了嘴巴，棺材里面才多大点地，能有什么东西。

　　张老幺听着爷爷的话，表情都慌乱了，他是抬棺的人，若是有什么闪失，第一个报应到他身上，在一旁担心地问：“陈老爷子，里面是啥东西，不要紧吧？”

　　爷爷瞟了他一眼，知道他想问什么，说道：“要不要紧得等下山后开棺看看才知道。张载，把你的手给爷爷。”

　　我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去，爷爷不知道从来摸出来一块刀片，唰的一下就在我食指上面割了一大道口子。我疼得想缩手，但是被爷爷抓住，动弹不得。

　　鲜血像珠子一样滚着出来，全都掉在了棺材上。

　　爷爷这个作为有点莫名其妙，村长、俺爹还有很多人都围了上来。

　　“陈老爷子，这是为何？”村长面色一直不好看。

　　“棺材里面阴气太过强盛，所以大家抬不动，需要一个年轻气盛的把阴气引渡出来。张载，你上棺材顶去趴着。”爷爷向村长解释说。

　　棺材上湿漉漉的，所以我犹豫了一下，但是爷爷用力拍着我的后背，让我赶紧上去。

　　我都准备爬上去，俺爹却从一边拉住了我的手，用很肯定的语气说：“不行，爹，你这迷信的脾气还是没改，哪有什么阴气，我看只是下雨了，棺材里面进水了而已。”

　　以俺爹的脾气，很少会有和爷爷顶嘴的时候，在我印象中就出现过两次，一次是四年前，那次导致了爷爷离家了两年，现在是第二次，我担心又会闹出什么事？

　　但是，爷爷直接抓住我另一只手，然后像演电影一样，一把将我甩飞起来，重重地落在棺材上，连俺爹都跟着一个踉跄。

　　我刚掉在棺材上，爷爷那只干枯的手就落到了我后背上，把我死死按住，然后用不容质疑的声音喊道：“抬棺的，准备抬棺。”

　　今天这事，他们抬棺的几个事后还得找爷爷解决，哪敢不从，纷纷就位，高喊了两声，一同往上抬。

　　“起来了起来了。”我听见有人惊讶地高呼，感觉棺材正在缓慢地升起来。

　　重新起棺，似乎在向俺爹证明，真的有脏东西的存在，而不是里面积水。

　　俺爹脸色苍白，呆呆地站着。

　　爷爷现在脸色凶狠得不成样子，我也不敢说什么，静静地趴着。

　　下山的路还有很远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，我感觉身上越来越火热，浑身乏力，趴在棺材上昏昏欲睡，连什么时候进村子都不知道。

　　直到到有人把我从上面抬下来的时候，我才慢慢苏醒过来，雨已经停了，俺爹神色焦急地扶着我。

　　棺材放在架好的木马上，爷爷招了招手：“来两个力气大的，把柳钉把起来，开棺。”

　　村长神色疲惫，丧子之痛本就难以承受，现在连下葬也要三番五次的折腾，早就身心具疲，在一旁默默观看。两个年轻人把柳钉都给拔了出来，然后把厚厚的棺材盖抬了起来，刚抬到一半，两个人的动作一滞，面面相觑。

　　围观的人顿时围观上去。片刻之后，人群爆发了一个突兀哭声，哭的那人也是俺们村里的，一下就跪倒在了棺材前面，双手抓着棺材的边缘，撕心裂肺地喊：“我的闺女啊，哪个杀千刀的干的。”

　　我腿脚使不上力气，又被俺爹抓着，看不清那边到底什么情况，只是看见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恐惧。

　　爷爷的脸变成了黑色，死死地看着棺材里面。张老幺满头是汗，擦了擦额头的汗，狐疑地望着村长：“春喜家的姑娘怎么跑棺材里面来了？”

　　村长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，后退着喃喃道：“我咋知道，从装完棺开始，我就棺材旁。”

　　罗春喜从地上爬起来，面目狰狞地盯着村长，两只手向村长掐过来：“肯定是你家那小短命鬼害死了我闺女，你还我闺女命来。”

　　爷爷用烟斗挑开了罗春喜的手，吼道：“都什么时候了，还在闹，都安分点。”

　　这时候，爷爷的话比啥时候都管用，几个眼水好的人，上来拉住了罗春喜不停劝慰。村长可能是有点心虚，至始至终都没有吭声。

　　爷爷把手伸进了棺材中，将罗春喜他闺女的头翻过来，接着脸色又是一变，惊呼出声：“阴阳双煞！”

　　所有人都被吓住了，气氛格外凝重，灵堂里面寂静无声，似乎都在等爷爷接下来的反应。爷爷把烟斗插进了腰上，有些慌张有些无奈：“要尸变了。”

　　人群顿时哗然：“那咋办，烧掉还是怎么做法事？”

　　爷爷凝重摇摇头，似乎不想管这件事了，叹了一口气：“来不及了，这不是一般尸变，二道口今晚恐怕要血流成河了。能走就赶紧走吧，不能走，今晚一点要把门关死，听天由命。”

　　说完，爷爷过来抓着我的手，不管俺爹，拉着我往回走。不少人追了上来，问爷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。

　　爷爷摇摇头说：“那是阴阳双煞，我陈道生要是有这么大的本领，早就不在这二道口混了。有这时间，不如赶紧带着家里人跑路吧，二道口是呆不得了，现在天还亮着，还能跑出去。”

　　从之桃出生的那一天开始，爷爷在二道口一步步积累起来声望，到罗玉这一系列事情，他几乎成了二道口的神。可是，二道口的神却告诉他们，他也无能为力，让村民们一时间难以接受。但是爷爷格外坚决，匆匆忙忙拉着我往家走，俺爹在后面快步跟着。

　　回到家，之桃还在屋檐下蹲着，爷爷敲了敲之桃的头，有些疼惜地说：“闺女，进家吧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
　　之桃犹犹豫豫地站起来，等我和爷爷跨进门槛，她才敢把腿抬进来。

　　等俺爹也跨进家门，爷爷把门销上，刚才来的路上他这么急，我以为他一进家就会让俺娘收拾东西，赶紧逃出二道口。但是，进家后，爷爷的第一件事却是嗓子喊：“秀琴，让你炖的鸡汤呢，赶紧端上来。”